神游周家山水：一枝莲的胜境

湖南永州 ·蒋林奇

《爱莲说》横空出世，高浓度高能量绝句般电报式珠玑质地的文字，琅琅上口的格言警句，超拔、逾越关于荷的万千吟咏，电光四射，雷霆乍响。一枝莲琥珀与黎明般的芳华，刹那间刷亮了人们识人察世的眼眸，唤醒了人类思维的另一扇窗扉和B面。

哦，原来，莲，除了册页花池花盆花钵花瓶美学，除了卷轴池塘水田湖泊溪涧景观，还有另一番象外之象，另一派广阔、巍峨和深邃。

莲亦如庄子之蝶，以一种世界观，一种人生态度、方法，精神向导，引领我们由此岸到彼岸。

一

一枝莲的新纪元，绽放在历史的旷野，让世界充满芬芳，让时间散发清香。

莲从泥水中起身，披沙沥金，跻身文字文学文化序列，在甲骨和竹片上扎根，在《诗经》中摇曳，在《离骚》中芰荷为衣，在《汉乐府》之江南采莲，到晋唐遍地荷韵，平平仄仄的，一路经风历雨两千载，终于入驻道州楼田堡一湾小溪一洼池塘，栖居游走于大宋半壁江山的濂溪，被周敦颐的慧眼和巨笔，探幽发隐，洞开莲最核心最本质最深刻的精神密码，智造成灵魂的载体，以崭新的雕版宋体，傲兀为人生修身立德的千古绝唱，人间铭记课诵的不朽座右铭。

这枝莲，开启进阶上位加冕之旅，超越“四君子”梅兰竹菊，超越“岁寒三友”松竹梅，亦超越李唐牡丹，登堂入室，晋身宋代名家文章头条，千年格物文赋置顶，堂堂皇皇站进高光时代。

莲，一抹清雅，一抹清凉，一抹清幽，醉了大宋直至如今。

莲是素。“出淤泥而不染”，莲的核心价值、最大启示、最美形象，就是清白、干净、高洁。

一枝莲，一叶舟，载着我们，在美丽和尘埃里一步步一寸寸穿行。

莲，为世人，尤其是彼时的学子仕子臣子，穹窿起又一个有形又无形的宇宙和参照系，高迥起精神的原乡。

周氏本人的一生一世，为官为人之道，分明是莲的写照和再版。践行一枝莲，化身一枝莲。

是莲的教父，加持一枝莲，又是莲的圣徒，膜拜顶礼信仰一枝莲，被莲教谕，开示，赋能。

莲是修辞。被莲修辞的哲学，成了显学、官学。

而且，这短制又分明成就了周家山水。

周家山水是一条溪，时常背在行囊。

周家山水是一枝莲，时刻植在心田。

周家山水是一张图，时时置在案头。

从此，不管你自觉不自觉，自愿不自愿，莲定然会成为好雨、春风，抑或农人、瓷匠、铜匠、铁匠、壶工、雕工，锤炼你，准绳你，塑形你，让你步步若莲。

二

一枝莲的y轴线，方向着方向，建树文学，功德文化，是别样的摇曳，别样的风景。

含苞的莲，恰似一支红头子火箭，直指苍穹，方向着周子的理想和寄寓，带着我们脱离污泥浊水，冲天，翱翔，将我们的灵魂升华到湛蓝和云朵之上。阅世，我们又另具视域。

周子读莲，读着读着，便被莲花照亮，一路披着了莲花的霞光。

周子读莲，以莲为镜，透视镜，x光，ct扫描，无论是莲的母本本身，还是世间的骨头、脏腑、血运、灵魂，均一览无余。

周子读莲，常常俯瞰，却偏偏是仰望。眼睛凝视，手是雕刻刀，像石匠构思掏出石头里的狮子，深挖细掘，精雕细刻——

从露出水面的部分深入伏藏于水下的部分，察前人所未察。

从外在深入内在。

从眼睛所见所能见的维度深入眼睛所未见所不能见的维度。

从自然风景深入社会风景，借物以喻人。

从具体深入抽象。

从物质深入精神。肉体到灵魂。表象到本质。

从形而下深入形而上。

从俗世尘世深入哲理哲学。

如此这般，打开了莲深邃又浩渺的疆域。

这枝莲的面貌与性格，看似柔弱、娇嫩、易脆、易折却钢铁了骨头和脊梁，强韧了意志，绝不会在中医骨伤科躺平。

这枝莲的脚步，远超一朵花的意义和内蕴，幅员和范畴。

周子的莲，无疑较前人往深处多探了一步，是莲的地理大发现，捧出了莲的新大陆。

莲啊，是探头，是求索。

莲从她的来处，指示我们的去处。

三

一枝莲的话语权，是酝酿腹稿了经年足月的鸟，在历史的枝头，亮开了嘹亮的一嗓子，亮开了一嗓子的嘹亮。

莲，扎扎实实成了一个多义词！

一个动词，人生装备的碧色、粉色、红色或白色动词。

一些宏大的词，譬如崇高，譬如信仰！

莲，在每片花瓣每片绿叶每根茎秆每滴雾露上建立了生动的呼吸和语言。

莲终于走出矿的沉默，发出青铜和黄金的声音。莲如庄子之梦蝶，向着形而上跨越、飞跃、质变。莲的含金量，寓意功能，象征性，极大地浓缩又张展，内敛又彰显，含蓄又直白。

莲从物的形态递进到非物情状，从江湖到庙堂，节节攀高，田园舍地而文化领地，自然姿态而精神场域人文领域，植物学生物学范畴而社会学伦理学思政课道德品质人格范畴，生态学而美学文学的新境界，佛系元素而亦儒亦道，从而奠定作为一朵花又非花独尊的C位——理学——抽象显学的形象大使和权威诠释。

莲发出黄钟大吕的巨响。

莲被周氏赐姓命名定位定调，每根血管流着周氏净化过的血液，每只细胞植入周氏的人格理想和基因。

莲酡颜，浓浓的O型血的澎湃，注进社会价值观道德观的脉络，建立新的血脉循环体系，命运轮回轨道。

心揣一枝莲作图腾，行走于苍茫，于江湖、庙堂， 于郴县、合州、永州、邵州、虔州、广南、庐山、桂阳、汝城、衡阳、九江，理政，课仕，隐居，思想。

每到一处，周氏必做两件功德。一是断案，主持正义，开门接访，勤于讼判，将疑案积案清零，树衙门正气。二是兴学，主持学堂，亦官亦师，设坛课仕，传授文化知识，开民智风气。

周氏脚步在大地和时间的留痕，是百姓口碑传诵的政声，是祠堂、书院里的琅琅书声。

一枝莲，闪耀冠冕的光辉。

莲，一个生生的美学意象。“接天莲叶无穷碧，映日荷花别样红。”荷的四时造像万千姿态，无疑是美丽乡村美丽中国的代表性元素经典性符号。一个荷塘一丘荷田，像一个乐队和舞蹈团，风荷雨荷的灵动奏鸣，定然是乡村最曼妙的原生舞，最天籁的交响曲，最华美的田园诗。

莲无脚，因为净植于人的胸怀，行遍天下。

四

一枝莲的世界观，导引人生追求的新境界，开启人生修行的新气象，镜鉴过去的流逝，照引后来的前行。

莲是一部践约书，烛照诚信，守信。

莲是一盏灯，一杆航标，或一把火的生命全过程。含苞待放时，是一支火炬，照亮，引领，是使命。怒放、全盛时，是燃烧的姿态，毫无保留地向上向天空向苍穹向虚无，尽情打开、喷发生命的全部灿烂和温度，像一个呼唤，像一个拥抱，像一个底座、托盘，在等待，在期盼，在结籽，在生诞，给生命以果实和传承，给人类以发射、托举和提升。

莲，一个哲学意象。两瓣莲花，呈69式拥抱，相向拼图，就是太极阴阳鱼图案。周敦颐发挥太极图说，又入东林寺礼佛学佛，问道求道，探索打通儒释道同频共振的幽径。

周子之莲，撇开荷的季节和时间具象，只一味集中笔墨聚焦写意传神，概括浓缩总结荷的品格品质品性，气质气象气韵，首创莲的君子说，截裁固定荷的青春期盛年期的哲学魅影。

荷的内蕴边界被拓开，荷的任督二脉被打开，朝气蓬勃，正气昂扬，如君子玉树临风：谦谦，廉廉，高洁，纯洁，廉洁，清白，清爽，清丽，风雅，风骨，风华。

秉持着太极的圆融和内力，秉持着莲的君子品性，不欺世盗名，不同流合污，近朱而不赤，近墨而不黑，逐光，向善，圣洁，放达，旷逸。

崇高的信仰，需要崇高的道德品质作保障，作支撑。此时，莲是方法。莲是意义。莲是垂范。莲是光明。莲是正义。

莲，从俗物到圣物，从被赏玩到被敬仰、膜拜、顶礼，几乎神圣为拜物教，成为格物致知、经世致用的工具。

五

一枝莲的度量衡，像历史的便条，书约而道大，文质而义精，言淡而味长，建模并权重人世另一种可能性。

《爱莲说》篇幅袖珍，短信、诗句般的幅员和造型，却如许地跨越时空，辽阔浩瀚无垠，不死不休不灭不朽。

周子之莲，成为自觉的维度，圭臬，轨躅，窠臼。

莲绝非栋梁，在植物中也相对地矮，小，细，弱，但是，又是如许地高大，强大。

她是力量，脊梁，傲骨，肌腱。

她是分量，由朦胧到清晰，由卑微到高贵，由渺小到巍峨，由简单到繁复。

她是重量，超过若干重金属贵金属比重。

她是含量，其身上隐藏的密码、潜伏的寓意，像荷叶上水珠里满天星辰，象地下盘根错节的藕段藕节藕丝的繁密和中通密道的无限虚无。

她是流量，中国文化最大的流量。

她是能量，喂养中华民族无数代千余载，并且还要继续象土地和阳光雨露一样哺育中华民族精神核子。

她是海拔，竖起中国知识分子一面高高飘扬的鲜亮的精神旗帜。一种精神触角从嫩芽到定型稔熟，从小桥流水的园林、田园到庐山瀑布之上之下，一路攀登盘旋，一路风流。

莲，为所有的彷徨、迷惘、自卑或傲慢、矮化或膨胀，开出一剂良方：……“不蔓不枝”“中通外直”，始终保持心中的定力和准绳不动摇。

一朵莲的烛照，透视，将灵魂分出等级和档次。有品质的灵魂，一如莲本身。

莲，一个生生的生命意象。八大山人、吴昌硕、齐白石的墨荷及莲藕清供，吴冠中笔走龙蛇诗意喷溅满笺恣肆的水粉油彩荷花、荷塘，黄永玉笔下变形变态变种的钢筋荷、仙鹤荷、竹叶荷，无不是周子之莲正脉血统和神采，摒弃了莲的慵懒，疲软，低媚，脂粉气，对焦生命内核，歌唱生命的筋道、劲挺、雄赫，无不生机盎然，生气蓬勃，力拔山兮气盖世。

“吾道南来，原是濂溪一脉；大江东去，无非湘水余波。”

莲是秤砣，可衡泰岳。

时时刻刻，一生一世，周子都在比照、模拟、绳墨莲的形式和内存，正身律己，修行修养修正自己，完善完美自己，成长成功自己。

怀揣莲的世界观，方法论，我跟着周敦颐，时间和空间便缀满复瓣花朵般多重的意味，到处是一朵莲的发现之旅，一朵莲的修身之道，一朵莲的加冕之路，一朵莲的赋能远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