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一朵莲那样跋涉人生
江苏镇江·陆渭南
退休后我搬了家,选择在城市与山林的分界处,南山脚下安居。远离市嚣,聆听自然。
每天推窗即见悠然南山。山顶一间凌空欲飞的听鹂山房亭,鸟声如雨。山下一座鹤林寺,四季花香。
“鹤声一起宫商羽”,这是南山里一幢古旧建筑门庭上的题字。说的是戴颙在黄鹂的歌声中听到了“宫商羽”三个音符。
黄鹤山山门一侧的鹤林寺,一寺一亭一池。春夏之交,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鹤,从长江岸边飞来鹤林寺旁的池塘。一年又一年,独来独往,专情而孤寂。
这池塘,便是因宋朝周敦颐所建的“濂溪池”。
江苏南京、镇江之间有一条宁镇山脉,它在长江南岸绵延一百公里。其间不乏蜚声中外的风景名胜,钟山、栖霞山、宝华山、圌山、南山诸峰。
1060年,有一个晚上,天上星光熠熠,山中凉风送爽,周敦颐应邀造访王安石,两人坐而论道,通宵达旦,不知东方之既白。史载,直到周敦颐离开很久,王安石仍沉浸其中,在思索,在回味。
离1060年王安石、周敦颐月下畅谈仅仅过去三年,1063年周敦颐《爱莲说》问世,九年后的1069年,熙宁变法开始。王安石变法被后人评价为“用现代金融借贷法在北宋进行的一次改革,超前了1000年”,这场至今仍有余波的变革,时间跨度16年。
“京口瓜洲一水间,钟山只隔数重山。春风又绿江南岸, 明月何时照我还。”这首诗写于宋神宗熙宁八年(1075年),王安石是年五十五岁,而周敦颐已离世十二载。他没看到王安石在镇江的西津渡码头,坐在待渡亭里紧锁眉头望向长江的目光,没有听到王安石壮志难酬的心声。
可以肯定的是,他们都是活在时间之上的人。他们的精神遗产活跃在千秋万代。他们的影响一直会存续下去。这是我们这些凡人所不能到达的未来与远方。
农历的六月被称为荷月。莲荷盛开的季节。
在北京香山脚下的中科院植物园中,千年古莲子种出的莲荷,6月下旬开花,到7月初已开了100多朵。千年莲子不但没有腐朽变成化石,相反古莲子还有生命,还能发芽开花!
北宋嘉祐八年(1063年5月),应邀与一群文人墨客聚会的周敦颐,写出了119字的《爱莲说》。距今将近一千年,每每读完《爱莲说》,依旧能够产生心灵共鸣。
《爱莲说》如同古莲子,千年不朽。
有人说,莲的一生都是诗情都是画意。小荷才露尖尖角,早有蜻蜓立上头。
接天莲叶无穷碧,映日荷花别样红。采莲南塘秋,莲花过人头。
秋阴不散霜飞晚,留得枯荷听雨声。
所有这些不过是视觉美学意味上的描述,只有到了“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涟而不妖”“莲,花之君子者也”。莲是实景也是心象风景,它是具象的美也是情怀与风骨。
一方莲池,一个世界。或静或动;或枯或荣;或阴雨或晴日……就好似世间万物,瞬息万变却又亘古未改。
莲是花也是果。是自然界中的植物,也是佛的象征。
在当下内卷越演越烈的情形下,有人说,其实疲惫的人们,只需要一个周敦颐。在物质上追求无主无碍,清风入怀,坐看云起;在精神上追求卓越,慎独自律,君子抱玉;作为个体,追求生命力量,遗世独立,自成风景。如是,你便读懂了《爱莲说》。
周敦颐创作的《爱莲说》里有独特的镇江基因。
受舅舅郑向学问和为人耳濡目染的时光,是周敦颐受到家庭影响最深远的时期。郑向、范仲淹、苏轼、米芾、王安石等,都生活在当时地球第一强国北宋。是的,曾经有这样一个王朝,它浸润儒家思想的精华,笃行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。大多数君王爱民如子,践行人君使命。在这个朝代并没有赫赫的军功和张扬的霸气,就像北宋的皇宫一样,淹没在芸芸众生的烟火气中,但是北宋依然是伟大的,因为这个朝代让它的子民们过上了梦想的生活。这是一个文人欢欣鼓舞的朝代。高蹈者,治国、平天下;失意者,修身、齐家。低谷时不彷徨,“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”宋代的生活美学令今人叹为观止。踏雪寻梅、雨中观荷、窗前竹影、案头兰香。
周敦颐1017年5月5日出生,1073年7月14日去世,凡57年,与北宋第四任皇帝,宅心仁厚的宋仁宗赵祯(1010—1063年)同时段生活46年。
出生于官宦之家的周敦颐,从小饱读诗书。1036年,舅舅郑向将朝廷的恩荫名额给了周敦颐,从此走上仕途。
1037年,舅舅和母亲相继病逝,一下子失去两位至亲,悲痛之中,周敦颐暂离官场,在镇江鹤林寺中开始为期三年的守孝。
北宋景祐四年(1037年)范仲淹在润州任知府。史载范仲淹乐为百姓办好事,他看见镇江东门关河两岸行人来往不便,便建起一座清风桥。到了南宋嘉泰四年(1204年),辛弃疾任镇江太守时,重新修缮此桥,为纪念范仲淹,遂改称“范公桥”。“范公桥”石碑至今仍立于东门闹市。
范仲淹任润州知府的那一年,恰好是周敦颐在镇江的三年守孝期。我相信他们一定也有过“醉眠南山坡,携手日同游”的畅谈。
在风景如画的南山入口处,有一座高大石牌坊,耸立两侧的石柱上有一副对联:读书人去留萧寺,招隐山空忆戴公。
“读书人”是指南朝时梁武帝的长子昭明太子萧统,他不恋宫中锦衣玉食,在此寒窗苦读十年,召集文士在此编撰了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文总集《昭明文选》。
“戴公”是指戴颙,他才华横溢,在音乐和雕塑上有十分深厚的造诣,土生土长于镇江的宋武帝刘裕对他极为赏识,屡次招他出山做官,但戴颙拒诏不出。在隐居南山期间,谱就了《游弦》《广陵》《止息》三部千古绝唱。
北宋大书家米芾书写的“城市山林”四个字,至今成为镇江的“别名”,它最精准地诠释了镇江“山中有城,城中有山”,人文与自然完美融合的城市特色。
“鹤林精舍”是米芾为了创作方便,在鹤林寺旁建的一座创作室,专门用于作诗绘画。徜徉南山,功在画外,最终独辟蹊径,创造了独树一帜的米家山水画法“米氏云山”。他采用泼墨法和水墨点染法,把镇江南山之烟雨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长风簇簇,吹梦到亘古。
历史上有60多位重量级名人,祖居、客居、官居于镇江。
镇江,是“京江水滑洗凝脂”的杜牧的镇江;是登临金山妙高台把酒起舞,唱出“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”的苏轼的镇江;是李白身处江中浮玉焦山时咏叹出“安得五彩虹,驾天作长桥”的镇江;是爱国词人曾经的镇江第一父母官辛弃疾的镇江,是王安石“春风又绿江南岸”的镇江。是千古哲理美文《爱莲说》的作者,有君子之风的周敦颐的镇江。
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。南山有幸,怀抱过青葱时代的北宋著名哲学家、文学家、理学创始人之一的濂溪先生。
青年时期的周敦颐,近三个月的跋涉,目的地镇江。他的头脑里整天萦回的一定是闪闪发光的地名——镇江。《爱莲说》的创作灵感,一定有来自南山鹤林寺山中莲池的部分。作者的理学思想一定像一朵莲那样萌芽、生长,直到令人注目。
一个人的记忆、思想、情感、审美、著作,影响当代,并在后世众生的生命中延续,这是优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价值。
辛波斯卡说:万物静默如谜,一朵花可以保持本真,被我们幻想与顿悟。
莲是艳丽的,又是端庄的;是活泼的,又是静默的;是柔弱的,又是坚硬的;是短暂的,又是无穷无尽的。莲的一生,也是人的一生。
人生在世,求生,是第一步。求品格,是第二步。是兰竹情怀、莲花精神还是松梅气质,靠后天的培养。
人的经历正如莲之出污泥却要自觉成就品格,也如佛需九死一生求得真谛,度己然后度众生。所以人观莲之风姿是其次,像莲那样经风雨历苦难而更加艳丽才是目的。世俗里也有风雨苦难,风雨苦难只增其成熟魅力与坚忍不拔的毅力,这正是人们爱莲的根本原因。
人生如逆旅,是时间流转的路途,是生命起伏的路途,是穿越人间俗世的路途,也是一条精神实践的路途。俗世虽险,却是必经。要成功,只有坚持。
一朵莲,有一朵莲的坚持,虽江河湖水污染日盛,但不改莲之本性;一个人,有一个人的坚持,志存高远,执著于“中通外直,不蔓不枝”,是人格洁白的前提。
我们爱莲,主要是敬爱莲的品质。
我们赞美,主要是赞美有崇高精神境界的人。
2001年2月,时任镇江市委书记、市长的张卫国,喊出了令镇江人耳目一新的口号:要发财,到镇江,镇江有金山;要长寿,到镇江,镇江有南山。
镇江,秦朝时称丹徒,三国时为京口,隋唐时设润州,北宋政和三年(1113年)建镇江府,始称镇江。
南宋陈亮《念奴娇·登多景楼》里写道:“一水横陈,连岗三面”,勾勒出镇江这座因江而生、以江为名的城市独特地貌。
这“三岗”,指金山、焦山、北固山、南山等诸山。
这“一水”,指滚滚万里长江。
三岗之一的南山,位于镇江之南,是招隐山、黄鹤山、夹山、九华山等诸山的统称,由招隐景区、竹林景区、鹤林景区和文苑组成。
南山鹤林寺,幽静的山色,天然的溪壑,清新的环境吸引过历史上许多名流到这里停留。鹤林寺中有用周敦颐的号命名的景点“濂溪祠”。鹤林寺前建有“光风霁月亭”,取黄庭坚称周敦颐“人品甚高,胸怀洒落,如光风霁月”语而名之。
明代万历年间,丹徒县令庞士庸出于对濂溪先生的尊敬,自己捐钱在池边围上了白栏杆,又植杜鹃、松柏、垂柳于此。
到了清代,这里成了府学的所在地。
镇江人民为了纪念濂溪先生在鹤林寺内读书的光阴,还在市里修建了濂溪书院,聘请有学问的人担任书院主讲,让更多的人到书院读书。
现在,让我们把南山无限放大,你会找到一处风景,它就是清代京江画派代表人物周镐于1842年绘制的《京江二十四景》之一的“鹤林烟雨”。
在四月的鹤林烟雨里,芭蕉新绿,鹂声婉转,二十岁的周敦颐着一袭青色长袍,一卷在握,孜孜矻矻,心无旁骛,出尘不染的气质近千年来,栩栩如生。
来源:道县融媒体中心
作者:陆渭南
编辑:郑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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